雨夜围山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袁长江

孤身夜宿围山，只为和第二天的日出有约。一顶帐篷，也就拥有了一座山，一段宁谧的时光。我其实并没有睡着，半山的夜有几分清寒，又是在野外，尽管白天劳顿，此刻仍没有睡意。虫鸣或远或近，密集地交汇在一起，有飞鸟的怪叫，我知道，一定是布谷鸟，那声音很是凄切，古人说，杜鹃半夜犹滴血，不信东风唤不回，是的，春色渐远，东风再来只怕会要等到明年。

雨在半夜时分开始叩击我的帐篷。虫与布谷鸟都在雨后悄然匿迹，山野里便只剩下风雨声。帐篷先是如孩子在敲打，倏尔又住了，却是一阵阵的风，吹得帐篷飒飒作响，仿佛随时会要被掀开，暗自庆幸傍晚在四周压了几块大石。风还没停，雨又来了，“唿”的一声在帐篷上扫过，仿佛谁在奔跑的脚步，一念之间雨又疾声相随，此时的雨，已经有了些模样。帐篷有如浪里孤舟，有些不胜如盤风雨，似乎随时都有倾覆的可能。我下意识地用手电扫视了狭小的帐篷内部，还好，里面并没有进水。崩紧的弦松弛下来，随着这无边的雨声，思绪漫漶了，有如围山晴日的云，飘摇不定起来。人最易在雨夜里怀想，尤其是在他乡，在这孤独而夜深的山上。

不记得这是第几次上大围山，是因惦念这一方山水，我不把这视作旅行，只当作偶尔的一次歇脚。或如蜻蜓点水，看一回花便回家；或流连忘返，宁可餐风露宿，也要盘桓几日。于是熟识了山上的云，我招之即来，遣之便散；亲近山上的顽石，我思它为兽，它便狰狞，我思它为佛，它便微笑；还有漫山遍野的红杜鹃，我若高兴，她便盛开，仿佛那是我与生俱来的一部分。

这并不是第一次在围山遇雨。不记得是在哪一年，我想到大围山寻找一种中药材，快到山巅七星岭的时候，好端端的艳阳天忽然就下起雨来。雨来得急，又没有雨具，慌乱间恰好看见路边有块巨石，石下的空间正好容得下我蹲坐。那是第一次如此直接的看一场雨，白茫茫的千万线条，从头顶倾泄而下，云层近在咫尺，山峦在雨中变得影影绰绰，不再真切。

我奇怪旁边为何就没有雨水，探头细看才知道，那雨不知为何分了泾渭，一边暴雨如注，一边居然晴空万里，可以清晰看见山腰的白云和山下的村庄。雨来得急，去得也快，山间的草甸一如出浴的女人，有着几分湿漉漉的魅惑。刚刚还浅而清澈的山溪竟混浊不堪，下山的道路已成为小溪，不知哪里是路，那窄而小的瀑布此时丰满起来，浑如一匹白练，响声如雷，竟有几分惊心动魂的感觉。

还好，不是每次围山之行都会遇雨，或许高山的风，高山的雨都是来去无踪的，有着某种夙定的因缘，风霜雨雪都是去留无意的。就像高山的花朵，一年四季都在盛开，连冬日里的雪花，也要比山脚下大上一轮。

雨声未断，夜已多深了？看了手机，已过子时，手机电量已然不多，索性把它关掉。此时我便已成了大围山的一部分，成为山上一块普通的花岗岩；或是一株蓬勃的灌木丛、雨中蜇伏的小野兽。人又有多少时候能有如此变化？我们恼恨手机总在不合适宜的时候响起，有它你就无法遁逃，可又有多少人能真正离得开它。我们都想谢绝灯红酒绿的光影斑驳，想远离世俗的阿谀奉承，可又有多少人沉湎于此。

而此时，茫茫大围山似乎只有我一个人在。我哭，无人知，我笑，也无人知，我骂想骂的人，也立马湮没于风雨声中。我就是我，人生在世，有几回能做得真我。是这山，这雨，这种孤独，才成就了这一夜宁致的孤独。

山还是这山，却因一份宁静成就了她的美好。很多的旅途我们都只是在“看人”，在此处却可以“看山”，看山还是山是游者不可多得的人生意境。大围山的美景或无须我更多表述，身在山中，就可体会山内在的知性美。

忽然有谁在轻轻推动帐篷，还发出呜呜的声音，“谁”！我几乎惊叫起来，可想来想去，又有谁会在这雨夜造访孤寂的山岭。小心翼翼地地打开拉链，一只湿漉漉的小松鼠敏捷地跳了进来。或许是被雨打湿的缘故，小松鼠看上去很弱小，一双乌黑的眼睛转个不停，看来它是被这雨逼得无处可逃，才想到这里还有一豆灯光。漫漫长夜，不承想竟有了一个陪伴。

我想用毛巾擦干它身上的雨水，小松鼠却很机警地看着我，颇有几分敌意。终于还是寻了个缺口遁入夜色之中，或许，我并不是它心目中值得信任的伴侣。

雨尤未彻，只是明显小了起来，轻轻地飘在帐篷上，沙沙声宛若春蚕的噬咬，是这夜空唯一的背景音乐。一夜未眠，心情却是很轻松，天明在即，日出或将爽约。然而，看不看得到日出已不重要，朝阳纵然有难得的辉煌与光彩，可又怎敌得过雨夜围山超然物外的宁谧与况味。